杨衍微服离宫,经由秦淮河畔某一座由虎贲府背后坐庄兴建的楚馆中的地下密道,径直来到谢公寝阁中时,端坐案后的谢公正好接到谢冉自南境传回来的消息。
秘密调兵增援北境么?谢公禁不住一叹,想不明白这丫头怎么就是那么个操心的命。
“北燕内乱如火如荼,东燕那头对我边境攻势不下,步逐虏、殷既明虽战略独到,但兵马数量差了一大截,朕担心战线拖得太长,迟早会出问题。至于西北,”
杨衍行家人礼拜见舅父之后,两人对面而坐,废话不多说,他便直接说起了两境的风云:“所谓的西北之乱从爆发伊始,便是在朕授意之下,沐之远调西北后一手策划。从鼓风城祸患到四方暴乱,都在控制之内,至于昭告天下的死难者人数,除虚报之外,绝大多数都是早先便上了虎贲府黑名册的反叛遗民,货真价实的祸患,倒也不足为惜。如今独孤缜既已被捕,事情也可以照着原先的安排继续往下走,朕已经写好了圣旨,明日一早便会传之西北,调闻玄与沐之回京。”
他长篇一论完毕,谢公垂眸深思,半晌才问道:“独孤缜还活着的事,闻玄赴西北之前可曾告诉你?”
杨衍心头一动,这事怎么说呢,点头也不是,摇头也一样不对。
理了理言辞,他一一解释道:“要安排紫宸使假冒独孤爻在西北出现的事,起初朕并不同意。本来嘛,命沐之策划出这场西北之乱,原本的目的不过是将闻玄调过去,好给太后和北境诸国都造成一个国中无大将的假象,请君入瓮罢了。顺便再清一清西北毒瘤,也就算完了。可后来朕将远调沐之的真正意义与其后的打算都告诉闻玄之后,他却提出,要加进独孤爻这一条线去。”
“开始朕还以为他是为了这场戏更逼真,毕竟不管是太后还是北境应当都不会想到,为了设后局,朕会先摆出个虎贲府办事不利,独孤爻越狱外逃的局面,不顾国中人心惶惶的风险。原是这样想着,朕觉得得难偿失,便直接就否决了他的提议,可闻玄却说,放出独孤爻这条线,或许能另外引出一条分量不输于他的大鱼。可朕问他是哪条鱼的时候,他却三缄其口,只说一时不敢确定,是故不愿妄言。朕想了想,也就答应了。”
听他最后轻描淡写便是一句答应,谢公不由一挑眉,哼笑一声:“你倒信足了他。”
杨衍笑着低了低头,倒也没否认,只道:“舅父言传身教在前,朕有什么好怕的?”
这话有两种理解。
一种是他信舅父之所信,毫无怀疑;
一种,则是在影射警醒谢公自己了。
谢公沉吟半晌,忽而一笑:“我信他吗?”
他的态度神色实在有些叫人捉摸不透,杨衍一怔,竟是许久没有言语。
“我信他是我的事,毕竟我比他多吃了二十多年的饭呢,但你……”他深有意味的看着对面自己一手带大的外甥,一摇头,道:“阿衍,你呀,未必收得住他。你自己心里要有个掂量。”
这么久了,从闻玄出仕至今,这么多年,谢公从未说过这样的话。
而在闻玄娶了谢冉之后,杨衍就更不觉得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了。
心里说不清是感念更多还是忧虑更甚,很久之后,他才试探着问一句:“舅父的意思是……闻玄,会反?”
不料,谢公竟然摇了摇头。
他说:“舅父的意思是,你为君做帝,要学会扬长避短。”
杨衍目露疑惑。
“智计韬略之上,你敌不过他,无论到什么时候,你二人硬碰,你都不是它的对手。”
当年紫宸未立,甚至定北大将未拜时便不是,至今他一人权倾朝野,立不世奇功,便更加不是。
杨衍不自觉的深深皱眉:“那么……难道朕就只有拱手江山这一条路?”
谢公一笑,目光不动,一字一句道:“只要他要,你就只能给。不只是他,多年以前,这江山只要我要,大乂开国,也绝没有姓杨的份儿。”
不算近的距离里,他注意到自己话音落地,对面的外甥瞳孔骤然一缩。
谢公垂眸一笑。
“可这江山到底不是我的。”
杨衍心头情绪复杂,却还是说道:“那是您不要。”
“你要看我为何不要。”谢公深吸一口气,“因为登庸之人是你父亲,故此,我甘愿俯首称臣。你待闻玄,也只有这一条路。”
话至此,杨衍豁然。
可是即便如此,他心头仍然有一个梗在那儿很久的问题不得开解。
他问:“您一向鉴裁无双,是以我不明白,既然您早知道他是个什么根骨材料,又为何要一手提拔他掌兵执权呢?”
谢公闻言便笑了,不答反问:“你又为什么要立紫宸府,拜紫宸上将?”
杨衍一怔,跟着就不说话了。
答案已经很是明显了——当年,或者说直到今日,除闻玄之外,大乂浩浩国土,难得第二个既能开疆拓土,又能栽培干将的主帅。
谢公摇摇头,长长呼出一口气:“都是一样的。这个江山,若要归一,你只有仰赖他。”
杨衍只觉的今晚一行,自己心头五味瓶尽倒,根本区分不出是个什么滋味。
不多时,密室那头随扈的方迟走了出来,躬身拜了声‘谢公’,而后对杨衍禀道:“陛下,时辰不早了,再不回去就不好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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